銅鉬皂煤礦消失之惑
因煤礦合作過程中政府部門的意見不統(tǒng)一,最終錯失了續(xù)辦證件的時間,銅鉬皂煤礦見證了這個民營企業(yè)最終從有證到無證直至最后被關閉的發(fā)展路徑,而由于缺乏權威機構的認定和評估,就連獲得的補償也杯水車薪
銅鉬皂煤礦消失之惑
汽車無法再繼續(xù)前行。
連續(xù)幾天的陰雨使通向祁陽縣銅鉬皂煤礦的唯一山路塌方,這讓陳久華想要近前看看自己煤礦的想法落空。
他只能站在遠處遙望自己已被關閉的煤礦,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流到臉上,已經54歲的他努力不讓自己老淚縱橫,“已經停了六年,損失太大了。”面對記者,陳久華不停地念叨這一句話。
原是祁陽縣銅鉬皂煤礦礦主的陳久華,幾年前,因為和隸屬于永州市國資委的國企祁陽煤礦永興井的合作,以及當地相關部門的意見不統(tǒng)一,導致本來應該續(xù)辦證件的時間被錯過,最終“五證齊全”的銅鉬皂煤礦因無證而被關閉。
而和銅鉬皂煤礦距離不到200米的地方,就是永興井,盡管無證,一堆還沒有來得及賣的煤還堆在那里,“前些日子這個煤礦還在生產。”陳久華告訴記者。
永州市政府等相關部門都承認在這件事上他們負有一定責任,但政府部門也表示,由于缺少權威機構的鑒定,政府該承擔多少責任無法界定。在永州市政府組織的協調會上,因對銅鉬皂煤礦的補償數額雙方沒有達成一致,兩次協調會都以失敗告終,而新的協調還未開始。
合作被指“引狼入室”
現在只要一提起以后是否再開辦煤礦,陳久華就連連擺手,頭也搖得像撥浪鼓,“不會,不會,以后再不會搞煤礦了1現在的他已經轉行做發(fā)電站,畢竟“這水利發(fā)電要比煤礦安全多了。”
兩個明顯的事實多年來讓陳久華始終無法釋懷:那就是自己的銅鉬皂煤礦從“五證一照”齊全的合法企業(yè)到無證直至最后竟被關閉,而曾與之合作的永州 市祁陽煤礦永興井一直無證卻開采多年。談話間,他常常情緒激動,他說有時甚至想采取極端措施,“如果政府再不取締祁陽煤礦,我就自己取締它!”
1993年陳久華開辦銅鉬皂煤礦,先期他以銀行貸款及親友借款形式至少投了500萬元,進行礦井基礎建設,直至2001年,銅鉬皂煤礦才開始投產。剛剛見了一年收益,與之相隔不到200米的地方,永興井作為祁陽煤礦鐵絲塘井的資產整合井開始動工興建。
2004年9月,永州市祁陽煤礦礦長何運生提出:祁陽煤礦與銅鉬皂煤礦合作辦礦,把永興井的開采范圍擴充到銅鉬皂煤礦的開采范圍內。
現在看來陳久華的這次合作是“被騙了”。以至于祁陽縣縣政府也有人稱他此舉是“引狼入室”。但當初,陳久華并不這樣認為,因為何運生不僅是他生意上的伙伴,也是他的朋友,“很熟,關系挺好。”
“祁陽煤礦之所以提出要和我合作,是因為2002年,恰逢中央提出嚴禁開辦新煤礦,這個市屬企業(yè)永興井經過了永州市礦產局、市經委批復立項,但 未領到合法開采手續(xù)。只要有我的井存在一天,他的井就不可能辦下證來。”陳久華進一步解釋道,“按照相關法律規(guī)定,在200米范圍內,一個井區(qū)不能同時開 設兩個井口。”事實上,記者在祁陽縣煤炭局得到的說法是,在500米范圍內,一個井區(qū)不能同時開設兩個井口,而在現場通過目測,這兩個井口的距離甚至不到 200米。對照這個規(guī)定,永興井顯然并不符合。
“通過和我合作,這樣我的煤礦在延續(xù)辦證的時候,只需變更開采范圍就可以使永興井合法化。”
考慮到煤礦經營的風險性,陳久華也不想再繼續(xù)獨自承擔大的風險,“祁陽煤礦畢竟是國有企業(yè)。”于是他同意了何運生的建議,兩家煤礦本著互利共贏的原則在2004年11月12日、11月15日、12月24日相繼簽訂了三份礦井合并協議。
協議最終確定企業(yè)名稱仍為銅鉬皂煤礦,銅鉬皂煤礦以165萬元的現有資產占15%的股份,并承擔證照年檢及換證費用,雙方并約定如一旦違約,將支付另一方50萬元人民幣。
2005年2月,銅鉬皂煤礦進入了“采礦許可證”的續(xù)辦期,陳久華向永州市國土資源局遞交了“銅鉬皂礦井范圍調整審批”報告,并向鄉(xiāng)鎮(zhèn)政府,縣 安監(jiān)局,縣環(huán)保局,縣國土局提交了換證手續(xù),并依次得到同意,但在永州市煤炭局審批換證手續(xù)時卻遇到阻力,理由為“祁陽煤礦是國有企業(yè),不能把永興井列入 銅鉬皂井開采范圍。”
“剛開始我認為,何運生是有誠意的。”陳久華回憶道,后來他手里的相關領導批示,也都是何運生交給他的。2005年3月29日,祁陽煤礦向永州 市政府提交了“關于支持永興井與銅鉬皂井合并并辦理有關手續(xù)的請示”,該請示于2005年6月8日得到當時主管工業(yè)的市委常委陳金榮的批示,認為“兩個企 業(yè)合并,是個非常好的事。”但此批示并沒有得到相關領導及部門的認可,銅鉬皂煤礦換證工作出現暫時性的擱淺。
由于礦井合并協議并沒有得到批準,2005年9月,何運生又提出了新的建議,這一次,他改變了方式,將“礦井合并改為承包經營模式”。10月8 日,雙方簽署了承包協議,承包方為祁陽煤礦。到了當年11月,何運生打來電話告訴陳久華,“以往所簽訂協議沒有得到劉湘凌副市長的同意,不能生效,你自行 辦理證照吧。”此時,距離辦理換證的最后期限只有半個月的時間。
2005年12月中旬,永州市政府辦公室胡主任、祁陽煤礦礦長何運生、祁陽縣副縣長鄭弋等一同約見了陳久華,并向其提出:你不要再去辦理換證手續(xù)了,我們會組織人來評估,評估后由祁陽煤礦來收購。陳久華相信了政府領導的話,他最終放棄了銅鉬皂煤礦延續(xù)登記的相關申報。
2006年1月5日,銅鉬皂煤礦被省安監(jiān)局等五個部門以沒有合法經營手續(xù)為由列入為全省第一批關閉的400個煤礦之一,1月17日進行了公示。 但不可思議的是在1月25日,市政府近五位領導還在祁陽煤礦向永州市政府呈報的“關于處理銅鉬皂煤礦遺留問題的請示”上批示,市國資委還指派湖南永一會計 師事務所對銅鉬皂煤礦進行評估,而評估結果至今未出。
堵礦后的兩次協調
2006年3月24日,在井下設備未撤出的情況下,銅鉬皂煤礦被祁陽縣政府依法封井關閉。此時,陳久華才如夢初醒,他開始走上了漫長的申訴之路。
在陳久華近四年的申訴過程中,永州市政府曾經在2008年6月和9月組織過兩次協調,且這兩次協調都是在陳久華用小車堵住永興井的主井之后才開始進行的。
協調會的氣氛在陳久華看來“很野蠻,不講道理”。
“兩次協調會級別很高,市政府趙宏斌副秘書長主持,參加的部門也很多,但市政府是一言堂,對我們提出的建議根本不采納甚至置之不理。事后,連會議紀要我們都沒有看到。”同樣參加過協調會的陳久華之子陳軍說。
“政府也承認因其失職導致銅鉬皂煤礦的停產,并提出賠償金額120萬元。”
對這個賠償數額陳久華不滿意,雙方最終不歡而散。
至今這120萬元只到位了100萬元,“我前期投入就有三百多萬,再加上停產幾年的無形損失,怎么可能就值這點錢。”陳久華說,至今他因開煤礦還欠了100多萬元的外債。
永州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龍向陽曾參加過兩次協調會,他認為,“銅鉬皂煤礦錯失續(xù)辦證照的時間,祁陽煤礦要負主要責任,但政府在這其中也有責任, 現在就是沒有一個權威結構來界定,政府,祁陽煤礦,包括陳久華本人應該負多少責任。”他建議陳久華可以通過法律途徑來對相關責任進行界定,并表示,之前陳 久華的兩次堵礦,政府都采取了克制的態(tài)度,如果再次發(fā)生,有可能會采取措施。
對此,陳久華認為,“不堵礦,連協調會都不會召開。”另外,他不想通過法律程序去確定相關責任,一是事實清楚,沒有必要,再一個是他也沒有那么大的精力去打“民告官”的官司,“時間上我耗不起。”
按照龍向陽的觀點,給陳久華補償100萬元已經足夠了。他告訴記者,補償唯一的依據就是何運生在和陳久華簽訂的協議時,雙方評估認定當時銅鉬皂 煤礦現有資產價值為165萬元,此外再無其他依據。陳久華認為,即使按照當初2004年的評估值165萬元來計算,再加上祁陽煤礦應付的50萬元違約金, 補償價格也至少在215萬元以上,但現在差得未免離譜。
私企與國企的較力
在這場私企與國企的較力中,陳久華明顯感到自己占了下風,“我從有證最后變成了無證被關閉,但祁陽煤礦永興井無證,卻一直在生產。”
記者了解道,直至今天,祁陽煤礦永興井仍然屬于無證企業(yè),采礦許可證一直是“正在省廳辦理之中”。六七年來,永州市相關部門并未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動,客觀上默許了永興井的開辦,直至今年3月根據省里統(tǒng)一整頓的政策才將永興井關閉。
永州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龍向陽表示,永興井早已經被關閉了,我們不可能允許沒有證的礦井繼續(xù)生產。
祁陽煤礦礦長何運生也堅持說永興井一直都在停產,只是偶爾有人去打打地基,搞搞維修。
但記者從永州市委常委、主管工業(yè)的副市長張正處得知,關閉永興井的時間是在今年3月。
幾年來,銅鉬皂煤礦逐漸被推到不合法但合理的運營進程中,直至最后被關閉。從合法到非法,陳久華已經充分感受到民營企業(yè)成長中的艱辛。事實上, 銅鉬皂煤礦為永興井的興建和生存作出了一定貢獻和犧牲,這點祁陽煤礦也多次在上報文件中提及。祁陽縣縣長助理劉啟群認為,民企和國企在法律上應該是平等 的,不應該區(qū)別對待。
2010年4月14日,在市委常委、副市長張正的辦公桌上,兩份還沒有來得及批示的文件同時擺在那里。一份是永州市國土資源局《關于永州市祁陽 煤礦永興井的處理建議》,和這份文件訂在一起的還有祁陽煤礦的《緊急保留祁陽煤礦的請示》,這兩份文件的發(fā)出日期為2010年4月13日。“文件剛剛送 來,我還沒有來得及看。”2008年才擔任副市長的張正表示。
記者注意到,永州市國土資源局的文件稱,國土資源局在例行檢查中,發(fā)現永興井借維護巷道之名進行小規(guī)模的違法生產行為,鑒于該煤礦正在改制的過 程中,安全生產難以保證長期監(jiān)管到位,因此建議祁陽煤礦在對永興井的投資進行清產核資后,撤出井下重要設備,關閉永興井,消除安全隱患。而消息靈通的祁陽 煤礦在另一份緊急保留的請示中,也道出了自己的苦衷,稱煤礦正在改制,如果關閉,將損失1000多萬元,請求政府允許永興井井下留人,保持井口通風等。
巧的是,之后,就永興井和銅鉬皂煤礦的糾紛問題,記者撥通了祁陽煤礦礦長何運生的電話,何運生嗓音洪亮地告訴記者,“已經調解完了,市政府做了 決定,錢已經付了陳久華100萬,還有20萬元沒有到位。”當記者告訴他,對于政府補償的100萬元陳久華不太滿意時,何運生在電話中笑著說,“不太滿意 那也是一樣的嘛,這點錢,要是給我我也不滿意。”之后,他表示,自己正在去長沙的路上,要去省國土資源廳辦點事。
縣市矛盾凸現
在第二次協調會上,永州市政府提出了要祁陽縣政府按“政策性關閉”來對待銅鉬皂煤礦,給該煤礦40萬元的補償,卻遭到了祁陽縣政府的反對。
祁陽縣政府代表認為,銅鉬皂煤礦在政策性關閉之前,就已經因自愿整合被關閉了,縣里沒有責任,不應該承擔這筆支出。況且,銅鉬皂煤礦的關閉本來已經使祁陽縣政府喪失了一塊財政收入。
協調會上,由于聽不進大家的意見。為此,祁陽縣縣長助理劉啟群甚至和市里吵了起來,劉啟群認為,如果是行政命令,縣里愿意執(zhí)行,但畢竟是協調 會,應該聽取大家的意見。“你不能代表縣政府!”雙方你一句我一句鬧了大紅臉,劉啟群也不甘示弱地反擊,“你也不能代表市政府!”
到底是不是屬于政策性關閉,祁陽縣煤炭工業(yè)局在2009年2月13日為陳久華開了證明,上面寫道:祁陽縣大忠橋鎮(zhèn)原銅鉬皂煤礦與永州市祁陽煤礦永興礦井自愿簽訂了整合協議,在井下設備未撤出的情況下就按照有關程序予以關閉。該礦屬于自愿整合對象。
“根本就不是政策性關閉。”2009年4月14日,祁陽縣煤炭工業(yè)局局長陽漢平也對此表示認同,在銅鉬皂煤礦延續(xù)辦證階段,“我曾經勸過陳久華,讓他一邊辦證,一邊再和祁陽煤礦合作,但他不相信。”
記者了解道,在當地,煤礦辦證很難,很多人都表示,現在如果沒有一定的關系,是很難把證辦下來的。
陳久華也承認自己當初和祁陽煤礦永興井的合作考慮欠妥,“我當時法律意識很差,協議也沒有到相關部門審批備案。但永州市政府也脫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互相推諉,我的煤礦現在還是合法企業(yè),太可惜了。”
如今,陳久華陷入了尷尬之中,“現在已經無法再評估了,礦井被關閉,井下的設備也沒有拿出來,估計里面都塌了,還怎么評估。”而不評估,自己想要的補償很難拿得到。
造成這個后果,究竟誰該負主要責任?陳久華認為是市里的責任。但他也不知道,為了這件事,他還要申訴多久,他說他要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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